下午2点35分,一年级新生提前放学的铃声响起。刘自悦让妈妈抄写黑板上作业的时候,
另一只手已经拖上邻桌的一个同学,而后往操场飞奔。
耳边用以帮助听力的耳蜗,以及拖着长线、挂在背后的盒状助听设备,并没有改变一个事实:学校,是这个七龄男孩的游乐场。灿烂的笑容,咯咯的笑声,以及没完没了的十万个为什么,让周围的人无法相信,他曾经竟是个 “聋儿”。
他在出生15个月后,被医学专家判定:听力丧失,重新开口说话的概率几乎为零。作为母亲,杨馥政说, 2008年9月1日,是属于这个家庭的节日。因为,儿子终于能像健康孩子一样,踏进普通小学的校园。
一个孩子的9月1日备忘录
从昨天7点10分将儿子送进学校后的大半天,杨馥政就开始等待下午2点35分这个时间的到来了。“不知道他适不适应,不知道中午饭吃得怎么样,不知道在课堂上听不听话”,下午2点,她已守在平直中心小学的门口。虽和记者聊着天,但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学校的大门。
铃声响起,杨馥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,穿过人流,站到一年级(6)班的窗前。“悦悦!”喊出这一声时,她的眼睛有些发红。正和同学玩耍的刘自悦,转过头来:“妈妈!”
把头贴着妈妈的脸,刘自悦很乖巧地说:“今天中午吃冬瓜排骨,我把饭全吃光了。”随后让妈妈把黑板上老师留下的作业抄下来,自己一溜烟,拉着一个同学往操场跑去。
操场上的刘自悦,玩得很疯;但很乖,会不时跑到妈妈跟前说,中饭还有紫菜蛋汤:过一会,又跑来说:“我今天认识了好几个同学。”
杨馥政站在一边,很甜美地看着。她说,“孩子很兴奋,我很幸福。”
孩子的兴奋,从8月30日上学校报名开始。特别是紧邻上学第一天的8月31日晚上,小家伙躺在床上,仍眨着大眼睛,“妈妈,我睡不着”。小学里,老师会教些什么,会结识哪些小伙伴……话语间充满憧憬。
9月1日,早早起床。刘自悦自己刷牙洗脸、戴上耳蜗,一遍一遍地检查着文具盒、水杯、饭盒,还叮嘱妈妈在书包里放两节电池。“他怕耳蜗的电池用光了,听不清老师说什么”,杨馥政说,懂事的孩子和自己一样,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。
就近来到报社二楼的会客厅,刘自悦把书包里的新课本一一翻出来。课本上,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,“妈妈,我要去买书套;要不,书要弄坏了。”而后拉着记者的手说:“叔叔,我给你念一段拼音。”
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,是刘自悦左耳上的一只耳蜗。除此之外,他穿了两件衣服。“热不热?”记者问。“热!”刘自悦拉了拉穿在外面的短袖衬衣。“他怕新同学会去拽连接线,特地要穿两件衣服”,杨馥政补充说,两件衣服间挂着一只拖着连接线的耳蜗助听设备。离开它,刘自悦的听力不复存在。
幸福曾经中断过
这只耳蜗,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。
儿子的降生,曾让家庭充满欢乐。但幸福曾经中断过。孩子出生15个月后的一天,杨馥政惊讶地发现,当声音从背后传来时,儿子总是不为所动。孩子是否失聪的猜疑,终于在不久后成为一个痛心的事实──上海一家儿科医院的专家检查后给出结论,孩子只能听到109分贝以上的声音。简单地说,孩子聋了。甚至,助听器也已无能为力。
回想起6年前的那个场景,杨馥政说,仍历历在目,仍痛得揪心。
“医生说,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了,唯一的希望就是借助于安装人工耳蜗”,面对这个“判决”,这位年轻母亲伤心欲绝,但又很快作出决定:就算15000元的人工耳蜗已让这个家庭不堪重负,但只要能让孩子恢复听力,一切都是次要的,“我要让他说话,让他回到有声世界。”
为了这句承诺,杨馥政夫妇俩参加聋儿康复培训,一有空就让儿子做舌操、练听觉、认卡片。一天,儿子突然喊出一声“妈妈”。杨馥政说,她为孩子重新回到有声世界哭了整整一晚。
孩子渐渐长大。杨馥政将儿子送进花朵幼儿园。这里,苏州市盲聋哑学校与花朵幼儿园联合实施融合教育,让聋童按年龄分别进入幼儿园的大、中、小班,和正常的幼儿一起学习游戏,而后每天再接受一定时间的语言训练。
5月27日康复评估时的细节,令杨馥政今生难忘。“心都跳到嗓门眼了,紧张得不得了。”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等着奇迹的出现。20多分钟的时间里,孩子接受着专家的考核:汉语拼音、读卡片、讲故事、主题对话……“专家宣布他通过一级康复评估的时候,眼泪哗地一下出来了。”杨馥政说。
这是聋儿语训康复的最高等级!
根据规定,三级康复以上的聋儿即可进入学区里的普通小学校上学。“只有和正常的健康小孩一样上小学、中学甚至是大学,我们聋儿家长才敢说,孩子这才开始真正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。”杨馥政为孩子设想着未来。
这个暑假,杨馥政在漫长的等待过后,终于拿到平直中心小学的通知书。“9月1日,我儿子上小学了!”这句话,反复缠在杨馥政的嘴边。
9月1日以后的日子
9月1日的杨馥政是幸福的。但在聋儿家长程先生看来,这只是一个起点。
程先生的女儿欣欣是在3岁时因药物致聋的。语训康复后,欣欣顺利进入一所小学就读。但在小学四年级时,欣欣却离开这所普通小学,重新回到盲聋哑学校。
“说是随班就读,其实是随班混读。”程先生特地强调,这是“混日子”的“混”。他说,康复聋儿相比正常孩子,其接受能力和交流能力仍有些欠缺,“如果没有必要的考评制度,鼓励老师去关注这些特殊学生的话,那这些学生就极有可能在课堂上被忽视。”此外,康复聋儿还存在着一定的“禁忌”:因佩戴助听器或人工耳蜗,无法参加剧烈的体育运动,无法自如学习游泳,也不能接触具有磁场的教学设备。
对于“随班混读”一说,一位要求匿名的普通小学老师坦言,在现行教育体制下,教师待遇与教学成绩紧密相联,“对康复聋儿花太多的精力,学校方面却没有津贴或激励机制,恐怕会影响老师的积极性。”
苏州市残疾人联合会康复处负责人夏东朴说,目前,苏州共有8家聋儿语训康复机构,现有超过200名学龄前聋儿就读,其中苏州户籍40多名;截至目前,已有20多名聋儿通过三级以上康复评估。夏东朴呼吁,在《教育法》明确三级以上康复聋儿可随班就读的同时,相关部门有必要考虑制定相应措施,以解康复聋儿就学路上的困惑。
苏州市教育局基础教育处副处长秦宁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,就目前而言,“随班就读”已无障碍,但“随班混读”现象则需研究和关注,“我们正努力完善相关考评制度,鼓励老师去关心这些特殊的学生,真正帮助他们回归主流社会。”
1988年,国家开始将聋儿康复工作作为一项抢救性工程列入国家计划。在有着22年盲聋哑教育经历的苏州盲聋哑学校副校长包葵看来,语言能力的康复只是聋儿康复工作的一小项,只有让语言康复的聋儿接受后续的正常的教育,才能让他们享受终身康复。其中,能否在入学、升学、就业上给予实质性的帮助,尤为重要。